美国移民之困:谁是美国人? 何处是故乡?

　　加西亚是来自墨西哥奥卡西的非法移民，1985年来到洛杉矶市。每天早晨，他和30多位拉丁裔非法移民都会等着别人来招零工。加西亚有两个已经读中学的孩子，因为生在美国，所以都是合法美国公民。但直到今天，已经在美国工作了20年的加西亚自己留在这个国家生活的权利正在受到威胁。根据美国众议院通过的一项由共和党保守派议员提出的打击非法移民法案，像加西亚这样的未登记移民将被以“重罪”提起刑事起诉。

　　3月10日，芝加哥爆发反对打击非法移民法案的游行示威，一位墨西哥移民挥舞着墨西哥国旗以示抗议。

　　3月30日，加州圣迭戈市罗斯福中学的一名学生因参加反对打击非法移民法案游行被警方控制。

　　立法纷争

　　美国立法机构围绕非法移民问题至少出现了三派意见：保守派主张用重典，温和派支持赦免非法移民，白宫提出“客工计划”搞折衷，但目前谁都不愿支持谁。

　　事实上，美国立法机构围绕非法移民问题的分歧也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

　　先是国会众议院通过了由科罗拉多州共和党议员坦克雷多提出的法案，要求把任何非法移民以及给他们提供帮助的人定为“重罪”，同时提议在美墨边境设立一道700英里长的隔离墙。

　　这一强硬议案立即遭到拉丁移民的强烈抗议。从不习惯张扬的拉丁裔走上街头，举行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

　　洛杉矶最大的西班牙文报纸《观点报》形象地称之为“沉睡的巨人已经醒来”。

　　但是，国会参议院则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共和党重量级参议员约翰·麦凯恩和资深民主党议员艾德华·肯尼迪共同草拟一份对移民有益的法案，提出赦免非法移民，给予公民地位。

　　为了避免党内因移民问题出现分裂，总统布什提出了一个“客工计划”，给未经登记的移民一种暂时身份，一旦为期3年的期限届满，客工必须重新申请新的身份。该计划一方面纳入了保守派支持的加强边境管理的内容，另一方面又准许美国企业继续使用廉价的移民劳工。

　　布什说：“其最核心的意义是，外来移民是一个国家成功和自信的象征。如果大量移民非法入境，没有人能够从中受益。如果移民都生活在社会阴影下，也没有人能够得到好处。”但是，这一中间立场似乎也不能赢得共和党两派政治力量的统一。麦凯恩的主要党内政治对手、参议院共和党领导人比尔·福斯特正在推行一项措施严厉的法案，要将非法移民和他们的雇主送上刑事法庭。

　　但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共和党人阿尔伦·斯佩克特明显偏向布什的“客工计划”，该计划虽然将非法入境定为“行为不端”，但允许外籍人以合法的“客工”身份进入美国境内，且让他们有机会获得公民身份。3月16日，斯佩克特也接受了肯尼迪和麦凯恩两位参议员所提的立法建议，支持麦凯恩-肯尼迪法案中的有关主张，即那些愿意工作、纳税和学习英语的非法移民应当作为公民融入美国社会。但是，即使参议院内部最终达成统一议案，还需要和众议院强硬议案进行协调。

　　目前，大部分民主党议员尚未参与到这场争斗中，但参议院民主党领导人哈里·雷德威胁说，将阻拦任何纯粹惩罚性的法案。民主党参议员希拉里·克林顿也搬出基督教教义来批驳对移民的强硬立常她说，反移民法案不仅冷酷无情，而且有违基督教教义，根据这项法案，撒马利亚人和耶稣都将成为罪犯。

　　谁是美国人？

　　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移民国家，从赢得选票的角度考虑，布什政府也不愿得罪移民，但关键是，主张对非法移民用重典的提案却有着一定的民意基矗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有关移民问题的争论是来自全世界最大的移民国家，这个国家的公民，要么是移民，要么就是移民的后代，且大多数人移居美国时，都没有经过所谓的合法登记。但是，谈到对移民的担忧，也可谓由来已久，美国立国之初，被称为“立国三杰”之一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就曾公开表达过对大量德国移民来到宾夕法尼亚州的不满。

　　当今美国有3300万外国出生的移民，达到了1850年开始人口统计以来的最高峰。2003年，外国出生的移民占到了美国总人口的11.7%.所有移民中，大约1200万没有合法滞留手续，也就是非法移民，其中600万来自墨西哥。

　　每年有大约48万移民通过非法手段进入美国，约20万被遣返回国，其中15万来自墨西哥。加利福尼亚州有1000万非法移民，占该州人口数的28%和全部劳动力的1/3.美国拉丁文化研究专家罗伯特·苏罗认为，移民政策的立法之争最终关系到国家身份的认定，这是一场有关价值观、有关“谁才是美国人”的争论。国会对移民的极端态度反映了移民带来的人口变化。

　　一名白宫助理说，作为得州前州长，布什了解移民对劳动力市场的重要性，“因此他认为让这个给经济做出贡献的群体在阴影中生活是不道德的”。与此同时，布什的高级顾问卡尔·罗夫也希望能够通过“客工计划”为共和党赢得更多拉丁选民。2004年的总统大选中，与美国出生的拉丁裔相比，海外出生的拉丁裔选民给布什的投票率要高出4成，且他们的人数一直呈不断上升趋势。

　　但对于共和党众议员坦克雷多主张用强硬手段打击非法移民的提案，虽然这没有得到政府的支持，却有一定的民意基矗

　　有资深共和党人说：“我们无法忽略坦克雷多。布什政府也不希望听到这样的主张，但是很多美国人都认为他是对的。”

　　哪儿是家乡？

　　对于同一批移民，保守派看到的是对美国安全、文化造成威胁的犯罪，但另一批人看到的是大批新劳动力和未来的选民。

　　前者倾向严厉打击，后者支持移民融入美国社会。

　　和美国公民相比，非法移民更少换工作，大约一半非法移民都没有读完高中，这使得他们成为教育水平低的美国人的主要工作竞争对手。男性非法移民的就业率超过90%，而男性美国公民的就业率只有83%.同时非法移民呈现年轻化，这使得他们比美国人更容易留在一份工作岗位上。

　　非法移民带来的问题在靠近边境的美国城镇最明显，当地居民抱怨移民以低工资抢走了大部分体力活，当地政府用于移民子女教育、医疗上的开支已超过负荷。最近的民意调查显示，9成美国人认为非法移民已经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3/4的美国人希望将非法移民遣返回国。

　　正是看到了民意上的不满，国会政客才提出严厉地打击非法移民法案，为自己今年的中期大选中赢得选票，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共和党众议员坦克雷多。他毫不掩饰地宣称，非法移民不但无足轻重，也不受美国的欢迎。当被问到如何看待自己的移民法案遭到数十万人的游行反对时，他的回答是，这些非法移民居然有胆量在电视镜头前出现。

　　事实上，持他这种观点的美国人不在少数。近年来，美国各州打击非法移民的法案呈明显上升趋势。今年2月28日，42个州的立法机构共提出了368项有关移民的法案，其中很多目的都是对移民加以限制。

　　对于同一批进入美国的移民，保守派共和党人看到的是对美国安全、文化造成威胁的罪犯；换一个视角，看到则是大批新劳动力，未来的公民和选民。

　　支持将非法移民合法化的南加州参议员林德赛·格雷厄姆这样定义移民的归属问题：“哪儿是家乡，那些他们生活、工作的地方，抚养孩子的地方才是。”最新的一份加利福尼亚州地区经济研究报告称，非法移民对其他劳动者带来的负面经济影响是很小的，该地区一度经济增长放慢和移民没有直接关系。美国的行业企业更指出，非法移民占据了美国劳动力市场的5%，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建筑业、农业等地工资服务性行业，36%的房屋装修工人，29%的农场工人，11%的建筑工人都是非法移民。如果他们突然离开，给这些行业带来的冲击是可想而知的。

　　下一页：美国移民问题：第二代移民反对第一代移民

　　一位是欧洲移民的第二代后裔，一位是20年都没有合法身份的墨西哥移民。是什么样的经历和背景让两人站到截然对立面？在这个几乎全部由移民构建起的国家里，移民的身份又为何从创建者被视为入侵者？

　　来自科罗拉多州的共和党众议员汤姆·坦克雷多因为提出了强硬的移民法而成为美国舆论的焦点。

　　马里奥的“家庭保卫战”

　　他为了发财，偷渡进入美国，但等待他的是居无定所、不断更换工作的漂泊生活。

　　如今，他已有了两个具有美国公民资格的女儿，但是，一旦他和妻子被以非法移民的身份遣返回国，就意味着他们一家必须骨肉分离。

　　每天晚上，5岁的纳迪娅和4岁的鲁比都会等爸爸马里奥下班回家，要让爸爸帮她们盖好被子才能睡个好觉。但是马里奥知道，这样温馨的家庭场景和他奋斗多年的美国梦随时都可能化为泡影，因为他是一名非法移民。今年39岁的马里奥来自墨西哥北部，他的妻子、34岁的玛赛拉来自墨西哥中部。

　　和很多非法移民家庭一样，马里奥的孩子在美国出生，因此是合法的美国公民，但是他和妻子仍然是非法移民，所以遣返任何一方就意味着拆散这个家庭。“如果被遣返，孩子们受到的伤害最大。”马里奥说，“我们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们不能。”20年前，高中没毕业的马里奥和许多在美国工作的墨西哥年轻人一样，认为偷渡去美国几乎是走向成功的惟一机会。“所有从美国回来的人都会天花乱坠地讲述在美国的生活如何幸福。他们告诉你难以置信的事情，比如说他们能挣多少钱，生活有多好，他们能买多少东西。”1987年，几乎身无分文的马里奥藏在一辆汽车的后备厢里偷渡进入加利福尼亚州。他的妻子则是持姐姐的合法证件入境的。在年轻人的幻想中，马里奥梦想到美国后能有自己的卡车，成为一位百万富翁。但是，现实总是比梦想残酷。马里奥在美国一直没有固定的工作，各种体力活都做过：建筑工人、搬运工、油漆匠。他的第一次婚姻也不幸福，马里奥曾因为家庭暴力被警察逮捕，但因为表现良好被判缓刑。

　　马里奥的第二次婚姻给他带来了两个宝贝女儿，这使得他又多了一个获得合法身份的动机。夫妇希望通过正当的法律途径改变身份，获得合法居住权，但是他们也害怕自己会被遣返。玛赛拉说：“如果我们突然被送回墨西哥，两个女儿该怎么办？”现在，马里奥终于有了一份相对稳定工作———在一个建筑工地出售午餐。夫妇俩希望有一天能回到墨西哥，但在那之前要确保他们女儿的前途。

　　回国前，必须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可以向家乡人炫耀，“否则的话，别人就会问，你怎么和走的时候一样，一无所有。”夫妇俩正在共同为一家人在加州的房子分期付款，他们还用积攒的钱买下了一辆拖车。但如果一旦被遣返，这份房产就会泡汤。“我们不是为了犯法才来美国的，我们只是来工作。”马里奥说。他从来都不清楚国会关于移民问题的争论。“我已经在这儿工作18年了。为了支持家庭，继续工作，我需要合法的身份，我想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坦克雷多的“文化保卫战”

　　他是一位意大利移民的儿子，但他坚决反对让移民回归自己的文化。为了实现他的移民主张，他弃教从政，成为声讨非法移民最响亮的声音，即便是总统的“客工计划”，他也不放在心上。

　　汤姆·坦克雷多这个名字在美国并不家喻户晓，但是他提倡的强硬移民政策正在将他推向政治争论的中心。这位科罗拉多州连任四届的众议员已经成为美国国会中声讨非法移民最响亮的声音：“非法移民是威胁美国未来的祸根……如果共和党不把打击移民作为2008年总统大选的重要议题，我就会自己竞选总统。”坦克雷多第一次因为移民问题大动肝火，还是在当上政客之前。那是1975年，他是丹佛市一所初中的社会学老师。当时，该州通过了全国首例双语教育法律。坦克雷多班上的许多拉丁裔学生被调去学西班牙语，对此他感到完全无法接受。

　　作为意大利移民的第二代后裔，坦克雷多却完全拒绝接受让移民回归自己的文化。他认为，美国应该是全世界人们向往的灯塔，如果国家开始适应自己的移民，而不是反过来，这将是对美国文化的威胁。

　　一年后，正是出于希望“纠正”墨西哥移民潮的动机，年仅30岁的坦克雷多投身政坛，并在当年进入州议会，从此开始不知疲倦地鼓吹反移民政策。

　　1998年，他竞选众议院议员，也是因为在移民措施上的强硬立场获胜。2002年，《丹佛邮报》刊登一篇人文关怀题材的报道，讲述一名优秀高中生无法获得大学资助的故事，因为他和他的家人都是非法移民。坦克雷多看到报道后，竟想方设法要将这名学生和他的家人遣返回国，但是没能成功。

　　最初，国会同僚只是把坦克雷多的极端主张当作笑话，但是他们渐渐看到，在他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反移民思潮：在非法移民剧增的地区，选民抱怨这些外来者蚕食着他们的资源———学校、医院、社会保障；同时边境安全问题也成为国民关注的焦点。

　　当坦克雷多在众议院刚开始创建移民改革工作小组时，只有13名成员，现在则增加到了91人。去年12月，在坦克雷多的推动下，众议院通过了强硬打击非法移民措施。近年来，坦克雷多的媒体曝光率极高，上过上千次电台脱口秀，也是电视新闻的常客。随之而来的是影响力，对于很多因为移民问题困扰的边境城镇居民而言，他几乎就是英雄。

　　但在参议院和白宫，包括很多共和党人眼中，这门暴躁的大炮太容易走火。坦克雷多反对任何为非法移民提供住所或帮助，即使总统的“客工计划”也遭到他的抵制。

　　2002年，坦克雷多曾表示，布什总统在移民问题上的立场很可能威胁到美国的国家安全。这立即遭来白宫的斥责。布什幕僚、白宫高级顾问卡尔·洛夫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今后别想跨进白宫大门。”虽然他后来也曾因为需要签署一份法案而被邀请到白宫。

　　当被指责是煽动反移民情绪时，坦克雷多很不以为然。他否认自己是种族主义或惧外者，但他说：“我把自己的退路切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当我把一件事提高到国家问题的高度时，就能够达到目的。”（记者谢来）